小朋友要上補習課,從下校車到補習班開始只有短短半個小時,只能簡單地料理晚餐。剛開始,我們會在離補習班一、兩百公尺的自助餐店解決,自助餐檯上總是有較多選擇,不過在一陣子之後,我發現這家午間供應的菜色與晚餐差不多。而且用餐次數多了慢慢發現,晚餐沒什麼客人,而且剩下菜餚相當多,老闆如何處理呢?心不免有個大問號。我們開始轉往離更遠一點的池上便當,現做的便當新鮮多了,雖然總是得在排骨、雞腿、招牌...之間輪轉,但次數少重複機會也就不大。

這家便當店在學校學區裡,難免碰上家長帶著孩子光顧。如果孩子穿著便服,通常是他認識我,而我只覺得面善而不會有太多的反應;不巧,孩子也許剛從安親班下課,一身黑、紅相間的制服,那我可不能當作沒看見。昨天傍晚就有個爸爸帶兩個兒子先進到店裡點餐,老大穿著運動校服,老二穿著有學號的白色制服。邊問兒子想吃什麼邊走到櫃檯前面,那老大正在點餐,一轉頭看見我就愣住了,可以想見遇到學校老師排隊排在你後面的感覺嗎?如果你是個活潑、開朗、外向的學生,後面的老師又是笑臉迎人、和藹可親當然沒有問題;萬一你乖巧、害羞,而這老師往往只在司令台上出現,最常正經八百要求東、要求西,你還能故作鎮靜地打招呼、甚至哈啦嗎?一看他的表情,我了然於心,所以也沒有多想地在他軟軟的肩膀上輕輕扶了一下,然後跟櫃檯後面彌勒佛般的店員點餐:「兩個排骨、內用」。

轉身,兒子已經熟練地倒好紅茶,找好角落位置坐下來了。我邊喝紅茶邊看報紙,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兒子談論星期天他們班親會的事,忽然聽見有點大聲的耳語:
「那是我們學校的主任...」那小兒子壓低聲音跟正忙著舀海菜湯的爸爸說。
我想他應該馬上就後悔了,因為那爸爸馬上回答:
「你有沒有打招呼?要有禮貌。」
父子三人立刻陷入爭執之中,小朋友應該是想:老師?那是關在學校圍牆裡動物。現實生活裡怎麼有可能出現呢?所以他們兩個不敢違拗老爸的指令,卻又生恐一靠近就會被我吃掉,惶恐與無奈立時浮現臉上。
這麼大聲的「耳語」,我堅信不只我能聽到,櫃檯後面的彌勒佛、隔壁桌酷酷的工人、排隊的媽媽?還是小姐?應該都在想「那個矮矮胖胖坐在角落、還帶個國中生、點兩個排骨便當的中年男子竟然是附近學校的主任。那個學校啊?」
爸爸催促的聲音越來越大聲,我開始意識到:我絕不能繼續假裝喝我的紅茶、看我的報紙,等一下孩子還沒想清楚老師在課堂上敎的「如何和老師打招呼」的方法之前,我可能先成為「自命清高、不仁不義、不理會為生活辛苦的家長與天真孩子」的老師。雖然,此時我只是帶著兒子吃便當的「肥豬拔」;但我小時候最怕一旁看著老師和爸爸打躬作揖,所以此時更能夠深深體會學生惟恐老師忽然數落起自己在學校不是的戒慎恐懼。
忙堆起笑臉看向湯鍋那邊,果然兩個圓滾滾的小男生面帶憂容地與我六目相接。捧著雙手報紙趕緊騰出一隻,朝著他們用力地...是的,從沒這麼用力過,至少上次校長在行政會議上要把燙手山芋丟給我時,揮手的力道也差不多這麼大而已。弟弟面對我看見拼命揮舞的左手,愁容馬上變成陽光般燦爛笑容,也趕緊用力地揮起他的右手,顯然心底大大鬆了一口氣。哥哥側對著我,當弟弟揮完手才發現老師自己送上門來了,忙著轉過來無奈地開始揮起來。坦白講,一時之間才領悟到禮貌有多重要,如果進門時先熱情地與他們打個招呼,也許就不會這麼尷尬了。

如釋重負地將視線回到手裡的自由時報,「陳雲林要來台灣了....」,又聽到:
「那是教務主任?」
「.....」我沒抬頭但是似乎看見哥哥努力地搖著肥嫩肥嫩的脖子。
「他姓彭嗎?是訓導主任....?」
心裡很是不平,有些同事單單憑藉著孔武有力、不苟言笑的外表就揚名於社區。反倒是我們平日和藹可親地對待學生,卻落個便當社猜謎的下場。雖然很想站起來假借舀湯去跟那位爸爸來段精彩的自我介紹,卻考慮再三,萬一...,萬一說錯話會不會留個「#$%國小有個流理流氣的主任」的惡名啊?實在寧可不被認識。

終於櫃檯後面的彌勒佛出手相救:「先生!你的三隻腿好了!」
那爸爸捧著三杯熱湯穿過全場,將湯放進便當盒的塑膠袋,迅速地抽出皮夾付錢後往外走,臨出自動門前還對著兩兄弟說:
「不會說再見啊?」
我快快再度地抬起頭,果然父子三人都面對這邊,趕緊將最最慈祥、可愛的笑容堆出來,邊揮手邊點頭目送著他們走出去。
這時,兒子抬起頭忽然露出狐疑的目光:「你怎麼了?怎麼表情這麼奇怪?」

我忽然有個衝動,想過去問問小朋友在那一班?或者偷看他們的名牌。等星期一上班後再找到他們,哈啦幾句也好,建立起良好關係順便自我介紹。看來他們也是這裡的常客,至少再碰面他們不會這麼戒慎恐懼,可以輕輕鬆鬆對我揮揮手、說聲「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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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vidw6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8) 人氣()